10月25日这天，安徽淮北来的李先生站在河南平顶山东工人镇的路口，有点发懵。
他手里攥着一张发黄的旧照片，可眼前是一排排崭新的高楼，宽敞的马路，跟他记忆里的样子，那是一点也对不上了。
二十七年了，他从淮北开车十个钟头跑过来，不是为了别的，就是为了还一笔钱，也想亲眼看看当年那个人，现在过得怎么样。
这事得从2001年说起。
那年，李先生辞了厂里的铁饭碗，拿上所有家当在淮北开了家五金配件店。生意刚开头，难得很，进货的钱都周转不过来，把他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，烟头在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。
亲戚朋友那儿能借的都借了，还是有个大窟窿。实在没辙了，他想起了一个人，小马。
他翻箱倒柜，总算从一个旧盒子里找到一张贺卡，上面有小马回平顶山后留的一个固定电话，字迹都快看不清了。
电话打过去之前，他心里斗争了三天。怕打扰人家现在的生活，可自己这边又真是火烧眉毛了。
电话通了，他声音都有点抖：“是小马吗？我是老李……”
电话那头的人愣了几秒，然后就听出了他的声音。李先生磕磕巴巴把自己的难处一说，小马没多问一句，就说了句“你等一下”。
半个钟头不到，李先生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短信，到账10000元。
他坐在自己空荡荡的店门口台阶上，一个大男人，眼泪当场就下来了。
他后来才知道，2001年那会儿，河南城镇居民一年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才5267块钱。这10000块，差不多是小马不吃不喝两年的全部家当，是她从牙缝里省吃俭用抠出来的。
这笔钱，是真正的救命钱。
李先生的五金店靠着这笔钱活了过来，生意也一天天好起来。
他在账本第一页就写下了“欠小马10000元”，想着等手头宽裕了，立马就还。可两年后，他去外地进货，手机被偷了，小马的新手机号和地址全没了。再打那个座机号，里面只传来“您拨打的号码已注销”的提示音。
这一断，就是二十多年。
他和这个叫小马的女人，是在1991年认识的。
那年他23，刚进淮北一家机械加工厂。小马25，比他大两岁，刚离婚，一个人带着个娃。
两人分在一个班组，天天在车间里对着一堆零件，从早到晚。那时候的活儿大多靠手，李先生每天早上都提前到，帮小马把沉重的工具箱搬到工位上。
中午，小马会从搪瓷缸里拿出自己蒸的馒头，分给来不及带饭的李先生。要是加班晚了，李先生就主动送她娘俩回家。
他说，小马从不喊苦，但看她抱着孩子洗衣做饭的背影，就知道这日子有多不容易。有一次孩子半夜发高烧，她抱着孩子跑了两公里才到医院，第二天照样准时来上班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。
李先生心疼她，她也感受到了这份实在的温暖。俩人没说过什么山盟海誓，就在机油味和机器的轰鸣声里，安安稳稳地处了快八年。
转折发生在1998年的秋天。
李先生在老家的父亲查出了胃癌晚期，医生说得有人贴身照顾。家里的亲戚也天天打电话，劝他在老家找个姑娘结婚，留在父母身边尽孝。
他爸拉着他的手说，就想看着他安稳下来，自己才能走得放心。
在厂区外的老槐树下，他把家里的情况跟小马摊开了说。小马一直安静地听着，最后轻轻点了点头：“我懂，你该回去。”
没有吵，也没有闹。分手那天，小马给他包了顿饺子，让他以后照顾好自己和家人。他把攒了很久的粮票和布票塞给她，叮嘱她照顾好孩子，别太累。
俩人谁也没回头。
后来，李先生在老家结了婚，生了孩子，生意也越做越大，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老板。可心里那根刺，一直都在。
“不是钱的事，是她当年那份信任，我不能辜负。”
今年夏天，他收拾旧东西时又看到了那张贺卡，找小马的念头一下子上来了，拦都拦不住。
他鼓起勇气跟妻子说了这事，话还没说完脸就红了：“我就是想把钱还了，看看她过得好不好，没别的意思。”
他没想到，妻子听完拍了拍他的手，话说得特别敞亮：“这有啥不好意思的？当年人家帮了你大忙，咱必须得还。你想去河南找，我跟你一起去，我不吃醋。”
妻子的这句话，让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。
出发前，俩人专门去银行取了一万块现金，用红布包好。妻子还交代：“要是她日子过得一般，咱多帮衬点也应该；要是过得好，咱把钱还了，说句谢谢，心里也踏实。”
10月24号，夫妻俩就这么上路了。
可到了平顶山东工人镇，李先生彻底傻眼了。
记忆里低矮的棚户区，那些红砖房和土路，全没了。眼前全是高楼，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。
他只记得小马说过，她父亲在平顶山十二矿上班，家就住在矿上的家属院，还有弟弟妹妹。
夫妻俩找到了东工人镇社区居委会，社区的张大姐听完这事很受触动，立马就叫人帮忙查。
档案一翻才知道，原来的矿区家属院，早在2007年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棚户区改造，2008年底所有住户都搬进了新楼房。
张大姐说：“当年拆迁的时候，有三成的住户都搬走了，有的去了外地，有的搬到市区，好多都没留下新地址。”
工作人员又带着他们去问了几个还住在这里的老矿工。一位78岁的王大爷想了半天，说矿上姓马的师傅是不少，当年好像是有个带孩子的闺女住在这儿，但拆迁的时候，好像是跟着弟弟去郑州了。
具体去了郑州哪儿，谁也说不清。
社区又联系了派出所，在系统里查叫“小马”这个名字的中年女性，筛出来三个，一个个核实过去，结果都不是。
天快黑的时候，李先生还站在新小区的广场上，手里那张照片的边角都被他捏得卷了起来。
他想象着小马当年住在这里的样子，清晨跟着父亲去矿上，傍晚在门口的槐树下做饭，弟弟妹妹在巷子里跑。可现在，什么都没了。
妻子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，轻声说：“咱尽力了，说不定她过得很好，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。”
李先生点了点头，把那个包着一万块钱的红布包塞回随身的包里。
“能来这儿看看，也算了却一半的心结。”他望着远处十二矿的方向，那儿有他的一部分青春，也有一份搁了二十七年的情义。
陪着他们寻找的记者小莉说，现在信息这么发达，线索整理一下，通过更多渠道扩散，肯定有希望。
广场上的灯亮了，李先生和妻子转过身，朝停车的方向走去。
